鹅

鹅鹅鹅，

曲项向天歌。

白毛浮绿水，

红掌拨清波。

这首诗写出来是文字，读起来是一幅面。淡淡的，轻轻的。而现实中我所知道的鹅，发出一股屎的味道，并且在天还没亮的时候，成群呱噪吵得人心烦。小时候对鹅的印象就是这样的。这些印象来自村里的养鹅人陈大金。最近，他死了。

在农村总会有一些比较奇怪的职业，有骑单车载人的，有拿一杆秤在市墟上当中间人的，有牵着种猪上门配种的……所以，养鹅相对来说太正常了，只有每天清晨鹅鹅鹅的叫声在村子的上空飘荡时，大家才想起了陈大金。鹅肉很贵，按这个思维来说，养鹅人陈大金应该过着富裕滋润的日子。当我这样说的时候，你应该猜到我要讲的是一出悲剧。

陈大金的成分不好，讨不到老婆。这是我奶奶说给我听的。我不知道什么是"成分不好"，大概跟地主什么的有关。总之，陈大金的全家都死了，剩下他一个人，并且年轻的时候讨不到老婆。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，买卖人口在我们那个山窝里流行了起来。几千块就能买个外省老婆。因为各种问题遗留下来的光棍男人们蠢蠢欲动，纷纷花钱买人。他们说钱去赚还会有，香火断了就是大罪过啊。当然，光棍男人们还有其他的隐秘的原因。陈大金很快也加入买老婆的队伍中。

陈大金念过书，但不会讲普通话，因为他念书的时候还没普及普通话。所以他不会跟老婆说话。后来，新时代的读书人才发现，他老婆也不懂普通话。从城市里回来的人断定她不是外省人，是越南人。那个女人长着一嘴夸张的暴牙，他们嘲笑陈大金说"你老婆的牙是全广东省最暴的，哈哈哈"。

太阳在天上走了一圈，时间就过去了。在那些平淡的日子里，陈大金跟他的暴牙老婆怎么交流过日子的，谁也不在乎。有一天，人们发现越南女人的肚子鼓起来了。那个时候，我们还没听过"混血儿"这个词，有人悄悄地称之为杂种。有一天，陈大金的孩子出生了，是个女儿。有一天，陈大金去镇上卖鹅蛋，回来发现自己的老婆走了。他在家里叫她的时候，才发现他只能叫她"喂"。

"喂喂喂喂喂喂"…越南人逃跑了。

从此，陈大金背着女儿养着鹅，没有人知道他怎么把女儿养大的。后来，有人发现他女儿的异常举动。在天气异常的日子里，他女儿把鹅场里的鹅蛋一个个地敲碎，并投入到池塘里。于是，大家就感慨一下。陈大金很少在人们聊天的内容里面出现，有一次我听见有人说他卖了鹅赚了钱，经常跑到镇上去嫖妓。

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村里生活着，有一次禽流感他的鹅全部中了瘟疫死光了。后来他就不再养鹅了。她的女儿在正常的天气里是精神正常，在异常的天气里举止异常。后来嫁给了别镇的一个瘸子。

他就一个人生活。

前两天回家，听说陈大金淹死了。大家都不知道，他是去溪里洗澡？还是洗衣服？甚至投水自尽？只知道他的尸体鼓鼓的，在一公里外的一个桥底下浮了上来。有人认得他是我们村里的陈大金，不过他没有亲人。

最近几年，因为国家节约土地政策，强迫人民实习火葬，所有的死人都必须拉到镇上的火葬场烧掉，才可以埋进土里。有些老人很恐惧，有些年轻人很孝顺，就想尽办法让自己的父母可以全尸入土为安。这个时候，有人听说那里浮出来一条尸，就把陈大金拉走，拿去代替自己刚刚死去的亲人入炉。"替死鬼"说的就是陈大金这样悲惨的收剧。

那家人拉走陈大金应付了火葬场，可是他们并不需要他的骨灰，于是出了火葬场顺手一丢，把骨灰盒扔进了路边的水坑。

陈大金再一次沉入水底。他的死后奇遇在人们口头流传了三天半。